郭公达的山水画体现了他在闲章中透露的艺术旨趣,崇尚“返朴归真”,通过“搜尽奇峰打草稿”,营造“象外”“心画”的山水境界。境界是中国传统美学的重要范畴,与意境相通,比意境宽泛。王昌龄《诗格》把诗的境界分为物境、情境、意境三境。物境,譬如“欲为山水诗,则张泉石云峰之境极丽艳秀者,神之于心,处身于境,视境于心,莹然掌中,然后用思,了然境象,故得形似”。情境是指“娱乐愁怨皆张于意而处于身,然后驰思,深得其情”。意境则是“张之于意而思之于心,则得其真矣”。物境、情境、意境三境,可以统称为境界,三种境界又有着层层递进的关系。石涛《画语录》从经营位置入手,把境界定义为“分疆”(构图),这对画家创作来说有一定道理,因为物境、情境、意境都是要通过构图来表现的。但人们通常把境界理解为情景交融、虚实相生的艺术化境。如布颜图《画学心法问答》所说:“山水不出笔墨情景,情景者境界也。”王国维《人间词话》标举:“能写真景物、真感情者,谓之有境界。否则谓之无境界。”“返朴归真”“得其真”“真景物”都涉及“真”的概念,“搜尽奇峰打草稿”也隐含“真”的意味。那么,究竟什么是“真”呢?“返朴归真”兼有回归人的本性和回归自然本质的双重涵义。中国山水画中的“真”主要指画家本真质朴无华的性情,即“真感情”,也包括画家所画的自然不加雕饰的山水,即“真景物”。不过,中国山水画中的“真景物”并非自然山水的照相式复制,而是境生于象又超乎象的“象外之象,景外之景”,是渗透了画家的“真感情”的“心画”。所谓“搜尽奇峰打草稿”,并不等于西方风景画的对景写生,而是荆浩《笔法记》所说的“度物象而取其真”,“搜妙创真”。只有返朴归真,搜妙创真,才能营造象外心画的山水境界。郭公达的山水画正是在追求这样高超的艺术境界。
郭公达多方面继承了中国山水画传统。他不仅继承了从宋元诸家到安徽新安画派、石涛的文人山水画传统,而且继承了现代新浙派、傅抱石、李可染等人的新山水画传统,对他影响最深的黄宾虹则介于文人山水画传统与新山水画传统之间。他不仅继承了文人山水画和新山水画两种传统的笔墨技法,而且涉猎中国古典诗书画论,重视诗、书、画的内在关联,开拓山水画诗意的境界,不断从物境、情境向意境升华。
郭公达在安徽几十年从事中国画教学和创作。安徽丰富的自然山水资源曾经孕育过新安画派,黄山、九华山、天柱山、长江、淮河也为他的山水画创作提供了取之不尽的灵感和题材。雄奇的黄山是最能激起他的创作灵感的题材。“一百个画家笔下有一百座黄山”,郭公达笔下的黄山是他眼中的黄山,也是他心中的黄山。他曾经多次到黄山写生,“搜尽奇峰打草稿”,但这种写生并不是对黄山的自然景观的机械描摹,而是“搜妙创真”,经过了画家情感化、意象化的加工提炼取舍,渗透了画家的真情实感和艺术个性,还有画家对黄山之美的独特发现和独特表现。郭公达发现“朝晖为黄山之魂”,因此他画了多幅巨幅水墨画《黄山朝晖》。巨幅《黄山朝晖》系列作品取景角度不尽相同,但都抓住了黄山日出时分特有的静穆氛围和奇伟雄姿,群峰耸峙,万木峥嵘,飞瀑流泉,云蒸霞蔚,在静穆中蕴涵着生机,在雄奇中显露出朝气。这既是黄山魂魄的写真,又是画家精神的投影,黄山与画家神遇而迹化,达到了物我合一、情景交融的境界。这种境界归根结底是通过构图,特别是笔墨来表现的。郭公达的构图不拘泥于“分疆三截两段”的刻板章法,取势大开大合,境界极其壮阔,起伏穿插变化灵活,气脉连贯,表现出自然山水的雄浑节奏和画家开阔的胸襟与激荡的情感。郭公达的笔墨更表现出画家返朴归真的本色,他用笔骨力劲健,粗豪沉着,用墨浑厚苍如润,浓淡分明。程大利特别推许他用笔的骨法“老拙沉厚”“刚正畅达”,正如荆浩《笔法记》所说的“生死刚正谓之骨”,有时柔中见刚,深得黄宾虹老人用笔的秘诀(参见《郭公达山水画集序》)。这种老拙沉厚、刚正畅达的骨法用笔,也正是画家朴厚沉稳、刚直豁达的内在性格的外化。郭公达作画注重大处落墨,不事琐碎雕琢,整个画面以浓重的墨线勾皴和丰润的水墨渲染为主,除了绯红的旭日和峰顶岩面上浅绛设色的霞光,几乎没有任何装饰性的艳丽色彩,接近纯水墨的黑白效果,画出了黄山本真的雄魂毅魄,也画出了画家本真的质朴性情。